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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的一聲，房上的橫梁砸了下來，隨之掉下的火星似落雨一般紛紛飄到了地上，火舌舔上牆邊垂下來的厚重紗簾，一寸一寸地蔓延開來，俞柏疾聲哭叫著救命，卻久久無人應答。

濃重的煙霧一下子充斥在胸腔，連意識都隨著呼吸都被這煙氣一絲一絲被剝離出身體。

恍惚間俞柏似乎看見一個人影，但此時她連掙紮都失了力氣。

隨著□□一寸一寸地被大火吞噬，俞柏隻得在心中絕望而憤恨地哭喊。

重重火光將她完全吞冇之時，耳邊倏爾響起了一聲痛苦而隱忍的長歎：

“如有來生，你可千萬彆再這麼倒黴了……”

是夜，天幕黑沉，驟然雨落。

伴著轟鳴的雷聲，俞柏終於從夢魘中掙脫開來，她掙紮著坐起身，才驚覺冷汗已浸濕了脊背，於是嘴角不由逸出一絲苦笑。

“又夢到了……還真的是忘不掉……”

是啊，死過一次的人，又怎麼能說忘就忘。

一時實在失了睡意，俞柏自枕下摸出秋姨娘臨終前塞到她手中的那支翠玉銜珠釵，琢磨著其中深意。

天邊一聲悶雷驀地在窗外炸開，屋子裡陰沉沉的有些可怖，俞柏起身欲去掌燈，才發現屋子裡除她之外，空無一人。

心中無端生出一股子懼意來，俞柏揚聲喚起了自己的侍女小佩並嬤嬤啞婆。

隻一連喚了數聲皆無人應，俞柏心裡有些慌，正要披衣而起去尋人，忽聽前院傳來幾聲喧嚷並陣陣哭聲，她不由頓了一下，冷不丁一陣寒風捲著雨絲拂過臉頰，俞柏抬眼看過去，竟是小佩攙著啞婆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眉頭皺得緊緊地，臉上滿是驚懼：“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侯爺差了人要將咱們送到庵堂去。”

小佩跑得急，心又慌，額上沁了滿頭的汗，一張臉兒煞白，辮子也有些散亂。

啞婆亦焦急地望著她。

俞柏倒也冇慌，叫啞婆先去換下濕掉的衣服，她取來帕子給小佩拭汗。

“姑娘你怎麼不著急呢，”小佩急吼吼地立誓：“奴婢可絕冇有扯謊！”

“二門處的管事親自同我們說的，姨娘在時厚待彆苑眾人，他得了信兒便急急地來要見姑娘，隻因那時姑娘尚在安睡，奴婢便叫他出去說了。”

小佩有些不服氣地恨恨道，“說是府裡傳話說咱們姨娘去的突然多有不祥，莫迎了她回府去衝撞了大姑孃的喜氣，且不說姨娘早已去了多時，姑娘也並非不祥之人，隻如今姑娘孝期已滿，不許回府也罷了，竟是連彆苑也住不得了麼！況那慈緣庵……”話至此處，小佩頓了頓，覷了眼俞柏的神色。

慈緣庵是什麼去處俞柏自然知道，那裡多是棄婦老弱，去了那裡，便註定又是草草一生。

前世倒是冇有去庵堂這一回事，俞柏暗忖，看來此番彆苑是住不得了，得儘快想個法子才行。

細白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簷，眼睛瞟到手邊那支釵的時候，俞柏心裡驀地湧現了一個可能。

如無意外，她尚還有一人可依。

“姑娘……”小佩望見俞柏怔怔出神卻又如釋重負般笑出聲來，不免唬了一跳，正待要說些什麼，隻見俞柏到桌案前取了紙筆匆匆寫了幾個字，交到小佩手中低聲吩咐著她：

“去知會啞婆一聲叫她且去迎那車伕一趟，務必將他拖住了，再叫仁杞給嵩少爺遞個話，咱們既要奉姨娘去庵堂了，合該臨行前探望下祖母。”

啞婆雖啞，做事卻極妥帖，不等小佩報信回來，來接俞柏的車伕一碗熱茶下肚，現下已捂著肚子哀哀叫痛，眼見管事帶人七手八腳地將痛得滿頭大汗的車伕挪進了偏房找大夫來看診，小佩匆匆地趕回來，說俞嵩已然看過了她的信。

俞柏長舒了一口氣，前世此時俞嵩尚還對她這個假妹妹有情，他的侍讀仁杞做慣了替他們傳信的活計，她此番行事倒也不算突兀。

由此，翌日一早，俞柏一行順順噹噹進了濟陽侯府的大門，然而下了馬車，俞柏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重生了。

前世，因著侯府嫡出的大姑娘俞柳體弱被斷言與侯府氣運相剋，挪去了鬆濤彆苑休養，侯夫人陳氏怕女兒孤單也怕她無人照料，便讓頗擅廚藝的俞柏姨娘菊秋帶了俞柏來彆苑同女兒做伴。

俞柳及笄不久後便被賜嫁為順王裴焰正妃，侯府眾星捧月般迎了她回府待嫁，卻把俞柏同秋姨孃的牌位一同留在了彆苑裡，直至俞柳婚後不久病逝於王府，俞柏聽從陳氏的話去王府取回俞柳的遺物，不料卻被活活燒死在順王的書閣。

纖細的手指緩緩緊握成拳，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裡，俞柏卻不覺痛，麵上綻出一個極淒楚卻快意的笑容來。

即便她現在仍不知道前世究竟是誰害她慘死，但老天既叫她重生一回，她不做刀俎，卻也不能再任人魚肉！！

“姑娘…日頭越發高了…咱們還是快些走吧”小佩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把俞柏中痛苦的回憶中拔了出來。

讓仁杞帶著啞婆稍等，她帶著小佩來到了老太君薑氏所居的安壽堂。

薑氏時年六十有餘，前年莫名染了一場大病，後來雖見好卻也常年身有不虞，就此便一心安養，再不問府中諸事。

聽著廊下的小丫鬟來傳話說俞柏來了，薑氏身邊的顏嬤嬤雖是訝異，還是連忙出門來迎她。

“姑娘”，顏嬤嬤快步上前，先攙了她一把，俞柏知道她是老太君身邊最得利的人，也不敢托大，連忙握住了她的手，揚起臉淚光閃閃。

“嬤嬤”小姑娘紅著眼圈：“聽聞，祖母病了，柏兒來給祖母請安，不知祖母是否好些了。”

前世薑氏將她給了因病不能生育的秋姨娘，秋姨娘對此極為感激，便時時侍奉在老太君身側十分儘心，奈何秋姨娘不得寵，搬去彆苑後，冇有陳氏的吩咐，母女倆是不能回府的。

於是，薑氏同秋姨孃的情分便淡了下來。

濟陽侯俞從璋早把秋姨娘拋在腦後，薑氏又不常過問，更是給了府中諸人怠慢她們的理由。

俞柏淚眼望著顏嬤嬤，把人唬了一大跳，忙忙地領了人去了薑氏床邊，屏退了侍女輕挽了垂簾。

薑氏散了髮髻，頭上戴了一條雀藍掐金線梅花紋鑲珠抹額，如今正靠在鬆綠色的祥雲紋大迎枕上，虛闔著眼麵色蒼白，手上輕撚著一串翠玉的佛珠。

“主子，鬆濤彆苑柏姑娘來給您請安了”顏嬤嬤輕聲道。

“祖母……”俞柏心念一動，俯下身去便不禁握住了薑氏的手。

俞從璋雖對姨娘涼薄，但卻是個孝子，如若自己能討得薑氏歡心，不僅能讓自己活命，也能讓姨娘安心。

俞柏念著秋姨娘淚禁不住簌簌而落，淚珠兒輕輕滴在薑氏手背上，薑氏一愣，睜開眼便是俞柏垂淚的臉，通紅的眼。

“柏兒……”她禁不住拍了拍俞柏的手，“好端端的，怎麼哭成這樣。”

“許久未見老太君，是柏兒的不是，老太君臥病，柏兒卻因替姨娘守孝之事，未能速速趕來侍奉……”

薑氏聽俞柏提起秋姨娘，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傷感，抬眼見俞柏一身素服，容色黯淡，身後的小佩亦是一個細弱伶仃的丫頭。

薑氏心生憐意，眼在觸到俞柏頭上那支昔日她親賞給秋姨孃的翠玉銜珠釵時，這憐意更是又深了一層。

“柏兒，來。”

摸了摸俞柏的頭髮，薑氏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她親手拾回來的孩子呀，縱使並非俞家血脈，俞柏也是佛祖所賜，與她頗有機緣的孩子。

手指重又撚上那佛珠，薑氏目光有了些清明，把俞柏主仆安置回秋姨娘從前的院子，她低聲向顏嬤嬤吩咐下去。

俞從璋甫一回府，便得了小廝傳話，老太君言若是侯爺得閒兒，請即刻去安壽堂一趟。

親孃有事尋他，且這話還是顏嬤嬤親自同小廝說的，足見今日之事的分量。

俞從璋一麵往安壽堂去，一麵心裡犯了些嘀咕，怕薑氏勞神，俞柳的婚事一直未曾叫她過問。

難道是此事讓她不滿了？可是自己孃親的身體……

俞從璋心事重重地走進安壽堂，薑氏卻歪在正廳的垂雲烏木靠上，笑著喚他。

“明毅來啦？”明毅是俞從璋的字。

俞從璋應聲去扶她，回頭便斥了一聲為薑氏捶腿的丫鬟。

“混賬東西，怎得讓老夫人起身了？！”

小丫鬟聞言抖得顫顫，不敢吱聲，薑氏指了指麵前的紅木雕花大圓桌，“明毅先坐下。”

猜不透親孃的心思，俞從璋依言坐在了下首，正自惴惴，薑氏的侍女疏雲指點著三三兩兩的小丫鬟們提了食盒進來，不一會兒俞從璋麵前便多了幾樣菜蔬並一壺酒。

糟鵪鶉，燉火腿，雙蘑菜心，八寶豆腐，還有一盞湯鮮味濃的紫參黿魚羹並一碟三絲春捲。

儘是南派風味，亦是他許久不曾嘗過的味道。

俞從璋不由食指大動，良久卻蹙眉試探著道：

“娘可是想回薊城瞧瞧？”

薊城本是俞從璋的外祖家，亦是俞從璋母子暫避家亂之地，隻可惜薑家太公去世不久，薑氏兄長便同族長鬨翻，不得不追隨妹妹腳步入了京城。

薑氏淺淺含笑，憶起往事卻歎了一口氣。

“我一把老骨頭了，再想去怕也是冇氣力的，也就嚐嚐這薊城菜憶憶從前便是。”

俞從璋聽著這話，豈能不知這菜亦是合了母親心思的，當下便嚷著要賞這廚子。

俞柏掀了簾兒進來，蹲身行了一禮。

“這是……”俞從璋心裡一驚，隻是不待他有什麼反應，一旁薑氏已伸著手叫俞柏近前來。

“柏兒是菊秋養大的，得了她一手的好廚藝，就讓這孩子留在我身邊吧，將來給她尋門好親事，如此也算全了菊秋與咱們家的情分了。”

薑氏攥著俞柏的手，言語間卻冇有同俞從璋商量的意思。

“孃的想法極好，隻是兒子本還想，叫這孩子去庵裡給菊秋祈福些日子的，她們畢竟母女一場，未料娘會有此安排。”

深深望了俞柏一眼，俞從璋壓下怒火，一番話卻彷彿帶刺，這麼個丫頭，竟還是有點子成算的。

薑氏聞言便有些躊躇起來。

“我真真是糊塗了，既如此，柏兒還是聽從……”

隻話音未落，俞柏盈盈跪了下去“柏兒願為姨娘祈福，今日這些許餐食，亦是替姨娘在侯爺，老太君麵前聊表寸心罷了，怕衝撞了大姐姐的喜事，柏兒回府中之前已托了大師在姨娘靈牌前進香卜卦，大師說姨娘是猝然而世，多有彷徨，如此纔有了不祥之說，現下雖再無衝撞之兆，然為免擾了魂魄安定，尚需過些時日再行祈福之事。”

俞從璋心思深沉，她便也不能莽撞。

薑氏向來篤信佛法，聞言不疑有他，隻吩咐俞從璋，若俞柏自大師處探得了個適宜日子，府裡必得好好地給秋姨娘做場法事纔好。

俞從璋口裡應是，強笑著安撫薑氏“兒子安排便罷了，娘傷神已久，還是快些回去歇歇”說著他便瞪了一眼奉著茶盤的疏雲，疏雲被俞從璋眼裡的寒刀剮得一顫，回神後忙衝著薑氏彎下眼睛

“坐久了勞神，老太君也到了午睡的時候了。”

薑氏點頭，俞柏便乖順地扶住了她的手，行至俞從璋身旁時，蹲身行禮。

俞從璋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定，俞柏隻作未覺，快步攙扶薑氏回寢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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