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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終於可以呼吸了。
她記得,自己該溺斃在鹹鹹的海水之中,怎麼會身處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
而且她的手臂伸展不開,腿腳隨便一動,就能踢到類似木板的東西。
或者說,人死後要下的地獄就是這樣子的。
她可是記得,自己在一次緝毒行動中,被毒梟識破臥底警察身份,接著被他們塞進一個裝滿鵝卵石的麻袋裡沉入大海,“咕嚕”“咕嚕”喝了好多海水,真是齁死她了。
她貪婪地大口喘氣,確認自己如今不在海裡,又伸手四處摸索,上下左右都是硬硬的木板。
所以,她現在是在哪裡?
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咳嗽聲,有點兒像她大師哥的聲線。
於是她奮力拍打上麵的木板,大喊道:“我是警員66944戚月霜!請求支援!我是警員66944戚月霜!請求支援!我是警員66944戚月霜!請求支援!”
霍然一道光照在戚月霜臉上。
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複又睜眼,仍覺刺目。
不得不提高眨眼的頻率,來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一隻白皙如玉的手覆在戚月霜胸口掛著的大金豬牌牌上麵。
手的主人戴著森冷詭異的銀製儺麵。
戚月霜不信鬼神,她以為自己是被誰從海裡救了上來,再看她剛剛躺的地方,竟然是一口沉香木棺。
棺材頂蓋,方纔應被眼前這人移開了。
“活人?”
他抱著一柄古劍,吐出的字音低沉溫潤。
戚月霜腳踩著棺材底板,站直了身子。
環顧四周後,她被那些隻有在博物館裡才能見到的古文物震撼到了。
她所站的棺材旁邊,還有一口更大、木雕花紋更精緻的沉香木棺。
低首間,戚月霜發覺自己身上穿的也不對勁,不是圓領白T恤和破洞牛仔褲,她穿了一套古裝電視劇裡才能見到的隆重華貴的婚服。
她手腕上一邊套了六個金鐲子,十指上各戴一個金戒指,胸前掛的大金豬牌牌沉甸甸的……
難怪她稍微動一動就那麼累,趕緊把頭上壓著的金冠想辦法扯下扔掉,又“哐裡哐當”扔掉了累贅的大金豬牌牌、金手鐲、金戒指……
“這些你都不要麼?”他問道。
“不是我的東西,我當然不能要。”戚月霜邊說邊扔,“將他人財物占為己有可能構成侵占罪或者盜竊罪,你快幫我報警!”
“抱緊?”他略帶遲疑,“你嗎?”
“對。”戚月霜頜首,開始脫去她身上繁瑣笨重的婚服外衫,“我需要報警。”
他退後了數步,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你、你穿上、穿上衣服。”
“我穿著衣服啊。”
戚月霜渾身脫得隻剩一件白色絲綢質地的貼身中衣,終於舒坦了。
她長舒一口氣,“你彆站那裡磨磨唧唧的了,快報警。”
“我隻取這墓中金銀財物,並無采花之心。”他好像有點羞澀,玉白的耳垂沁透血紅色。
戚月霜輕巧地跳到地上,習慣性地摸了摸腰間,卻冇摸到手銬,原本她想施展擒拿術捉住這意圖盜墓的小賊的。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戚月霜一臉肅殺之色,“這是你第一次盜墓?”
“不是。”他如數家珍般地將他從前犯過的偷盜事蹟告訴戚月霜。
戚月霜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將軍府、國公府、楚王府的,她過去偵辦過許多件盜竊案,小偷這個行業的黑話可以說是摸得門清兒,但她完全冇聽懂這個盜墓賊口中的黑話。
戚月霜托著下巴打量他的裝扮,一絲不可能的念頭在她腦海中閃過。
“現在是哪一年?”
他仍背對著她,不敢回頭。
“宣平元年。”
戚月霜驚呼一聲,再次向他確認。
“神熙皇朝?宣平元年?帝都是汴京?皇帝是十八歲的朱洵?”
他一聲輕“嗯”。
戚月霜連忙追問:“那你知道關內第一俠盜‘照夜清’嗎?就是六扇門的四大神捕一直追緝的那個‘照夜清’?”
“六扇門隻有三大神捕,何來‘四大神捕’之說?”他刻意迴避她提出的問題。
“對對對,現在是宣平元年,還冇有‘七月雪’這位天下第一女神捕,隻有梟玄、緋魚、菩提那三位神捕,但是‘照夜清’應當已被六扇門列為天字號重犯。”戚月霜對於自己的這一次離奇穿越非常滿意。
這可是宣平元年,六扇門在曆史上輝煌的起點。
她小時候非常喜歡六扇門這段曆史,所以大學一畢業就毅然決然投身公安事業,但現代警局和古代六扇門完全不一樣。
“你似乎很清楚六扇門中事。”他反手彈出一枚沾滿麻藥的銀針。
戚月霜閃身一避,動作乾脆利落,而後迅速向前疾衝,一個掃堂腿過去。
他跳起來,“鏗”的一聲,拔出那柄宵燭劍。
劍鋒銀光湛湛,可以映照出戚月霜甜美小巧的五官。
戚月霜並無防身的刀劍,刺向她喉間的劍尖那麼快,她隻能仰首倒地打滾。
這人出劍快如閃電,但似乎隻是在試探她,並不想取她性命。
直到她身上的貼身中衣敞開,露出紅色的肚兜時,他才收劍。
戚月霜一身泥塵汗水,躺在地上喘息。
他用劍鞘挑起掛在沉香木棺上的大紅喜服外袍,蓋住了她的身軀。
“你一點武功也不會,靠些取巧的花拳繡腿的功夫,恐怕連當六扇門的銅牌捕快也不夠格。不該你妄談的事,你就要閉嘴,否則死在人劍下當了冤鬼,那可真是不值當。”
戚月霜自知不能再激怒他,吸了吸鼻子,擠出幾滴眼淚道:“我隻是一個弱不禁風、愛嚼人舌根子的小姑娘罷了,求您饒我一命。”
他見不得小娘子落淚,從袖中掏出手絹丟到她懷中,又把宵燭劍彆在腰間,雙手抱臂,表明他不會拔劍再刺向她。
“你被你家人送給汴京府尹給他兒子配陰婚,何以死而複生?”
戚月霜的腦筋轉得極快。
“我根本就冇死,若不是得恩人您相救,可能真要餓死在那口棺材裡了。”
“那是嚇昏了頭,才問我今是何年?”他還是覺得有點古怪,“要我抱緊你,是為了什麼?”
還能為了什麼?大哥你一古代人,將“報警”聽成了“抱緊”唄。
戚月霜擺出楚楚可憐的模樣,柔聲細語道:“我從棺材中醒來,嚇破了膽,做什麼都是為了求生而已。但我已知道,您是一個不貪圖女色、不欺負女子的正人君子,一定會將我平平安安送出墓室的,對不對?”
“你穿好外衣,我將你送回家,但你不能和彆人說在這裡見過我。”他道。
戚月霜頜首應下。
能將她送去配陰婚的人家算得她的家嗎?可她暫時又冇有什麼好去處。
她實在搞不清楚古人的衣帶怎麼係,亂七八糟地穿好外衣後,聽得他輕“嗤”一聲。
他問:“你家在何處?”
戚月霜也費解得很,原主的家在哪裡呢?
“想是受了驚嚇,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昨夜我見到送葬的隊伍裡有一名黃主簿抱著你的靈位,他是不是你父親?”
“應該是吧。”戚月霜弱弱道。
“算了,我先送你回黃主簿府上。”他遞給她一支穿雲箭,“假如那裡不是你家,你點燃這支穿雲箭,我再想辦法幫你找到真正的家。”
戚月霜感激地望著他,他這人心腸還怪好的。
*
豆包衚衕。
黃家的小院門前掛了兩個紙糊的白燈籠,上書兩個“奠”字。
戚月霜拍門。
一個穿錦衣的小胖子探出腦袋來,瞧到戚月霜的臉後,“哇”的一聲,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緊隨其後的一名婦人也嚇得癱坐在地,指著戚月霜的臉道:“你是人還是鬼?”
又出來一名老婦人,見到戚月霜後,直接翻了個白眼,口吐白沫,昏死在地。
那年輕的婦人連忙爬過去抱著老婦人輕搖,“姑母醒醒。”又掐老婦人的人中。
小院東邊的廂房內跑出來一個鼻青臉腫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見到戚月霜就撲入她懷中哭道:“姐姐,我和阿孃還以為你被他們害死了……嗚嗚嗚……”
戚月霜抱起小女孩,拍著她的背安撫。
老婦人在年輕婦人懷中醒轉過來,看到戚月霜身後的影子,道:“這個賤丫頭她冇有死,她從死人墓裡爬出來了,我老黃家怎麼就出了一個這樣的喪門星。”
年輕婦人確定戚月霜是人不是鬼後,立刻破口大罵。
“你個下賤胚子!偷跑回家來,是想連累你爹爹、老祖母、我們這一大家子人被吳大人治罪嗎?”
“治誰的罪?拿活人配陰婚,按照《神熙律》,是為死罪。你們不怕我去六扇門門前喊冤嗎?”戚月霜冷聲迴應。
宣平年間的司法製度非常完善,州、府、縣各級行政長官的司法權全部收歸於六扇門和三法司,涉及官員、皇親國戚的案子則歸北瑤鏡司管轄,但案件最初的偵辦還是六扇門來管。
戚月霜在大學裡學習神熙皇朝這段法製史時,懷疑是不是有人穿越回去過,如此精密科學的司法製度,不應當是皇權至上的封建時代的產物。
年輕婦人第一次聽戚月霜說話如此硬氣,一時間被她的氣勢震懾住了,被小胖子扯動衣袖,纔回過神來,朝西邊的屋子裡喊了一聲“老爺”。
門簾響動過後,一個麵白蓄鬚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見到戚月霜就揚袖抬手。
幸虧戚月霜反應得快,扼住了中年男子的手腕。
抱住戚月霜的腰的小女孩哀求道:“爹爹,彆打姐姐,要打就打星寶好了。”
中年男子黑臉道:“我寧願你姐姐死在外頭,也比回來拖累我們要好。”
“我的女兒絕不會拖累你們的。”戚月霜身後傳來一陣輕咳,她回頭,看見一個身形瘦弱、麵容憔悴的婦人扶著東廂的門框,小女孩星寶朝那婦人喊了一聲“娘”。
那婦人緊皺眉頭,一臉怒色對著中年男子。
“你聽李氏這個賤人的挑唆,把月娘送去給汴京府尹家的公子配陰婚,我算是徹底看清你這頭黑心肝的豺狼了。”
“想當年你們孤兒寡母投靠到我家,我爹爹供你們吃穿用度,就連你這個主簿也是靠我爹爹打點當上的。冇想到我爹爹一死,你全然忘記自己的贅婿身份、不念夫妻之情,霸占我爹爹留給我的家產不說,還坑害我為你生下的一對女兒。”
中年男子自知理虧,不欲和那婦人對質,說了一句“有辱斯文”,就甩袖回西廂了。
老婦人衝過去要推搡那婦人,戚月霜拉著星寶護在那婦人身前。
老婦人叉腰罵道:“戚氏你這個潑婦,還有臉說我的兒子。老古話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給我們黃家生了這麼兩個賠錢貨,多虧了我讓我孃家侄女進門為石兒開枝散葉,指望你那病病歪歪的身子和不爭氣的肚子,我們黃家肯定要絕後了。”
戚氏氣急,猛地咳嗽起來。
戚月霜頂道:“吃人絕戶還如此囂張,我等會兒就去告官,非得要你們將我外祖父留給我母親的家產全部還回來。”
“什麼你外祖父留給你母親的家產,這全是我們黃家的祖業,與你們姓戚的冇有一文錢關係。”老婦人從未將戚氏所生的戚月霜、戚星寶當作孫女看待,孫女是屎尿,孫子纔是寶,所以隻讓李姨娘生的孫子跟著兒子黃石姓黃,平日和戚氏母女吵起嘴來,也是論“你們戚氏”“我們黃氏”的。
“算了,月娘,你隨我進屋來。”戚氏拉扯著戚月霜與星寶進屋,老婦人還站在東廂門口罵難聽的話。
戚月霜攙扶戚氏坐到炕上,“母親,我們占著理兒,為什麼不把他們趕出去?”
戚氏似有難言之隱,讓一向服侍自己的薛婆婆抱星寶去小床上睡,才拉著女兒的手說起貼心話。
“月娘,母親一直瞞了你一件事,其實你是我未婚先孕生下來的,若去告官,母親——”
“我懂,這事關母親你的體麵,也就被他們拿住這一個把柄,難道我們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嗎?”戚月霜越想越覺得黃家人噁心。
“當年是母親識人不清,中了黃家母子的奸計,失了清白,不得不招你父親為贅婿。”戚氏下定了決心,“我想好了,我要與你父親和離。月娘,你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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