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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章眼底抖過一絲精明,翹起二郎腿,冷聲道:“剛剛你的茶水濺到鞋麵上了,你若跪下替爺擦拭乾淨,念你一片孝心,文書的事就不與你多做計較了!”
說著,將一條腿翹得老高,顛顫著。
堂堂皇子,上跪天地,下跪父皇母後,還從未跪過任何人。
李淩琰神色一變、麵露為難,拳頭微微攥緊,正要說些什麼。
姒文命手指中的米粒輕輕一彈,準準打到他膝蓋上,李淩琰猝不及防地跪到地上,眼底透著遮不住的怒,幸好隱在了低垂的頭下。
他伸出沾著少許麪粉的手指,顫巍巍擦拭著漆黑鞋麵。
狗官!
仗勢欺人、貪贓枉法的狗官,李淩琰恨不得一劍刺死他!
而此刻,李淩琰竟如狗,跪在地上,給狗官擦鞋!
顧遠章以為李淩琰是因害怕手指顫抖,哪兒會想到他是憤怒,幾乎抑製不住、多一秒都會從胸膛噴湧而出的怒火。
盧照新一直觀察著,與顧遠章對了個瞭然的眼神。
顧遠章唇角勾起抹釋然的笑,起身道:“王老闆至孝,偽造一事就此作罷!”
二人揚長而去。
但,李淩琰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半晌後,餘小喬陪他至後院,李淩琰癱躺在床,頭埋在被單中。
餘小喬坐在床榻側,默默陪著。
“若憋屈,就哭出來,莫強忍!”餘小喬想去摸他腦袋,但遲疑半刻又退了回來,隻道。
許久後,李淩琰才扯掉薄被,將頭窩進餘小喬懷裡。
未發出任何聲音,但餘小喬深切地感受到他身子在顫栗、在抽搐。
餘小喬撫著他的頭,“都過去了!”
世上冇有幾人不吃尊嚴的苦,平常百姓稀鬆平常的事,竟成你噬心剔骨的痛,你出身太好,從未體會人間疾苦!
但,若保不住江山,縱九五之尊,亦要吊死煤山。
早早受過是好事!
我自是知道,你的痛遠不止此,你更難受的不是尊嚴儘失,而是自責的內疚,痛一方父母官橫行鄉裡、魚肉百姓!
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隻有跪下去,才能真正站起來!
李淩琰!我相信你!
餘小喬心中翻江倒海,嘴上卻一字未說,她信他都懂,更信他能將這些都化為力量,融入血液,刻進骨髓!
“若時光倒流,再回到桑台山,該多好……”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月沉星落,李淩琰淡淡道。
我定不會載著你踏進皓京城,定不會……
不,自出生我就冇得選,原來……山鳥與魚,果真不同路……
長長眼睫微閉,一滴晶瑩的淚自眼角滑落,滴至餘小喬手背。
餘小喬身子微抖了下。
姒文命於門外望著二人,心頭不由一揪,眸子驟暗,抬步走了。
外麵盯梢看腚的人,還苦苦等待,拿出了勢在必行、直搗黃龍的架勢。
不是所有傷口,都有時間舔舐。
李淩琰強把一灘泥重塑成人,掙紮著從床榻爬起,輕彈了下餘小喬腦門,唇角硬擠出一抹朝上的弧度,去洗澡,不,去給人驗腚……
世間萬苦人最苦,苦得不是強顏歡笑,是心已儘碎成渣,臉上照須春風拂麵。
是癱軟地隻想縮在脆弱殼中休養生息,哪怕片刻,卻不得不厲兵秣馬、上陣殺敵,且毫無喘息的立刻、馬上、必須。
是身心俱疲,甚至想放棄生命,依舊生氣勃勃,不死就要邁出房門……
人的悲喜並不相通,亦未有那麼多感同身受。
也許他人永不知,你用儘全部堅強故作平靜。
略帶笑意已是忍了又忍,甚至忍無可忍後重新抑住的憤怒。
肆意大笑後,隻是一遍遍自嘲的萬般無奈……
人,皆是帶著鐐銬的舞者,並非鐐銬上腳那一刻無法承受,而是再無一刻自在……
但,用儘堅強染出半分平靜,生擠幾絲笑意,故作仰麵大笑時,縱鐐銬依在,卻已全不同……
餘小喬心中淒然,凝視他重挺起的脊梁,唇角掛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餘小墨勉為其難,於刹那擋至李淩琰前頭,適時露出黑晃晃浩大一顆福痣的腚……
順利通關!
但,之後,似乎氛圍開始不對,餘小墨悶悶不樂,李淩琰亦鬱鬱寡歡,姒文命看似未起波瀾,卻已三日無笑,甚至未吐一字……
餘小喬端著飯碗,從大碗中探出眼,瞥著桌上三人……
直歎——男人至死是少年!
小的幼稚,大的更幼稚。
而自己,隻能做最最幼稚的滅火器!
晚飯後,餘小喬翻箱倒櫃尋了本武功秘籍,拿與餘小墨,終於哄他破顏一笑。
畢竟小孩心性,合心意的糖塊就可哄好。
“噹噹噹!”
她敲響姒文命的門。
姒文命聽出她的腳步聲,卻未應,隻默默起身開了門。
餘小喬看他打翻醋罈的小樣兒,率先發起行動攻勢,一把撲入姒文命懷中。
結果,未奏效!
姒文命冷冷推開她,將一碗剛剛燉好的燕窩遞與她,坐在一旁悶悶地刻著核桃木。
餘小喬自顧吃著燕窩,邊吃邊琢磨如何力挽狂瀾。
“哎呦!”
她喊了一聲。
姒文命抬了抬眼皮,冷冰冰一張臉,繼續刻著核桃木。
聰明,也並非好事。
不好哄,更不好糊弄。
她唇角閃過一抹狡黠,閉眼雙手猛扇眼簾,直喊:“好疼,眼裡進東西了,好像是小蟲。”
“怎麼了?”姒文命知她裝的,起身配合,問道。
餘小喬操著跟奶孃劉媽學的蘇州方言,吳儂軟語撒嬌道:“好像進東西了,你幫我吹吹……”
“冇有,什麼都冇有。”姒文命拿她冇辦法,吹著也仔細察看半天。
餘小喬投出一嬌滴滴的眼神,認真說:“確定?
定有,可疼了,再看看。”
“冇啊!”姒文命又看了看,重複道。
餘小喬忽閃著大眼睛,深情告白:“冇有嗎?明明全是你。”
說著,覆唇一啄,然後閃開,笑意盈盈的。
姒文命眸中怒意一湧而出,一把攬過她腰,舌尖穿過雙唇直探深處,用力吮吸、撕纏……
他的吻攻城掠地,她的唇退讓臣服。
這一刻,他們的吻,如轟鳴的月,迴盪。
許久後,姒文命鬆開她,隻唇離開時,輕輕咬了下她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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